末世

谁人

末世

Chapter 01

这是她得知自己患上癌症的第七天。

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没有家人和朋友。化验报告单是自己去取的。在医院冗长的走廊里，穿白大褂的医生从诊室探出头，仓促地叫了声，微安。

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，各种包扎着白纱布的病号有亲属搀着，无声的走向走廊尽头，他们的身体把阳光挡在外面，背影看起来阴冷。走廊这头的的水龙头不停向洗手池里滴着水，吧嗒、吧嗒、吧嗒、急促而有序。

她一时失了神。听到医生的呼喊后，视线移到滴水的水龙头上，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转身拧紧了水龙头，径直走向诊室。

坐在医生的对面，只觉得瞬间升温，空气凝固。

没有家人陪你来吗?

Chapter02

   

心里的巨石重重的砸下来，她说，自己完了。

完了。

像是小学时不小心将口香糖黏在阿姨新买的靴子上，被阿姨发现拿着扫帚追着买屋子跑；像是中学时屡次没有完成作业被老师惩罚；像是大学接二连三迟到早退被老师甩白眼……

包括这次，微安都是重复的想，我完了。

她从来都是倔强的。带着嬉皮的侥幸心理对待每一次差错，从不真心告慰艰苦走过的时光，从不在命运的千锤百炼下觉得理屈。

直到上帝将这道生或死的选择题摆在她面前任她赌博，她勾画了‘死’这个选项。

微安没有接受成功率有百分之四十的手术，种种原因。

她小心翼翼的问医生，生命的最后一刻会有剧烈的疼痛吗？

或许不会，很安静。医生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她。

Chapter03

   

这七天里日子依然过得平淡。

上午下楼去买蔬菜和喜欢的蛋糕，回家后钻进油烟的厨房里做饭，常常炒一桌子的菜，不过只给自己一个人品尝。微安吃得很少，剩菜就统统倒掉。

她只是觉得，没有价值的山珍海味，满足饥饿的需要后，归属在哪里都无所谓。

下午通常在网站上更新自己没有完结的小说。微安做网络写手已经两年，起初发布第一篇长篇小说的时候，浏览到许多人气较高的文章下面很多热心的留言，读者阐述的文字独特的共鸣及对写手的支持和鼓励让微安很喜欢。时隔两年，小说完结了很多部，有很多忠实的读者和长长的留言。然而微安却很少翻阅。

第八天，寂寥的十二月天飘起了罕见的雨丝。

不同的还有，微安去见一个未曾谋面的读者。

咖啡热腾腾的气缭绕在平和的脸庞上，就像印像派画家的意识里主观的世界。隔着空间的距离，朦胧得很和谐。

黑色的羽绒外套，红色的围巾，格子衬衫。他叫崇锡。

拥有一家自己的装潢公司，喜欢房屋设计。自称是微安很忠实的读者。有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，喜欢买精致的瓷杯和昂贵的家具，即使是独居。会绕将近半个城市去到一家简约的餐馆满足自己对美食的欲望。有过很多次说走就走的旅行。

对面完全陌生的人将自己归结的很好，一点一点的告诉微安。脸上带着安静的笑容，不紧不慢的讲述。微安眼里透出细碎的光芒，很动心的生活，很动心的消遣手段。

我的故事讲完了，你的呢？崇锡脸上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。

你找我来这里是想听我的故事吗？所以说了前面一大堆不知是真是假的铺垫。我是个没有故事的人。你要我怎么告诉你。微安笑道。

崇锡故作无奈的表情，你相信我。

聪明的男人，敏感的女人，有一种共同的属性是孤独。他们的生命像是一条清澈的直线，从伊始无方向延伸，孤独贯穿作为一盏指路灯，平静美好的前行。过程中会有陌生的曲折的生命线横冲直撞的交集进来，然后失望而归。如果两条相同的直线遇见，是一组平行线。伤心或者耍小脾气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顾地前行，事后需要依靠，身边另一条平行线一直和你有相似的姿态。

你介意尝一下我为你做的清蒸鲈鱼吗？

然后崇脸颊上的五官像花瓣一样绽开来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
Chapter04

  

微安从市场买来鱼，在厨房亲自刮鳞和清理。鱼眼瞪着，冷不丁的在微安手里挣扎了一下，腥味的血流出来，微安又一次失神，眼睛的注意力开始模糊，视线里没有主角。

开火加热食用油的时候，崇锡出现在门外，你打算怎么办？化验报告单就放在茶几上。

微安回头看着倚在门框上的崇锡，还有他手里被揉成一团的化验单。

油在锅里加热到发出滋滋的声响，溅到微安的手背上，那种尖锐的疼痛使得面目拧在一起。她迅速拿锅盖扣在油锅上，关掉炉子。

手边是崇锡迅速去取来的牙膏。

那么孤单，那么享受生活的人会顾及别人吗？微安把牙膏送回卫生间。

你也是这样，不是吗？崇锡的眼睛里开始烧出细小的火焰。

其实这几天我才知道，孤独只是一种导体，而不是结果。生性就如此，不求改变。生命是给予给我们最大的馈赠。不过，快要结束了。

Chapter05

他请求她把自己借给他一下午。

崇锡带她去了自己常光临的酒吧，很多朋友都还待在那里。崇锡把他们一一介绍给微安。

他们都有很安静的面容，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脸孔。

崇锡悄悄告诉微安，虽然孤独，嗯，或者说孤芳，我还是拥有一些帮助我消遣的朋友，和他们只谈一些很表象的东西，像与陌生人的网聊。我可以和他们幽默，还算合得来。

崇锡带她钻进人群里，像溺水的火鸡在里面挣扎。刺耳的电子音乐和无聊的喧哗，女人身上价位不同的香水，喷着古龙水的男人，最欣悦的是，人与生俱来的独特气味，安静的从每一寸发肤中隐秘的透漏出来，带着躲躲藏藏的宿命，混杂在浮动的尘世中。

崇锡身上有着雨后湿漉漉的青草味道，很容易联想到青春的气息。

从酒吧出来，崇锡带微安乘公共汽车返回。

车站牌上为一种产品打广告，代言人无瑕疵的笑脸上被人恶意破坏，黑色的记号笔为她画了老花镜和长胡须。微安看到很开心的就笑着指给崇锡看，崇锡表现出夸张的笑容。

可是微安突然就不笑了。暴露在空气里的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。

最近常会这样。

像是被人抽空了所有周边的空气，强忍着屏住呼吸。

陆续来着乘坐公车的这个城市扎根的居民，公共汽车在万众期待下停靠在站台。拎着蔬菜的中年妇女，提着精致手提包的工作白领，淳厚朴实的老年人，一阵阵的咳嗽声，毫无顾忌的交谈声。

都是公车上原装的组件。

在一个站台载上一些人，到另一个站台又放下一些人。

陪我去看夜景吧？崇锡对微安轻轻的笑。

天色渐渐沉下来，每个人的面孔隐隐约约，浮现在黑暗里，匆促的游走。

Chapter06

   

他们站在最高层大厦的楼顶，任夜风拍打着头发。

我觉得现在我是所有人的幸福围观者。微安这样告诉崇锡，她没有想到话一出口眼圈也红了，现在你可以把微安还给我了吧。

崇锡的眉头皱成微小的川字，他问微安，你今天下午真的借给我了吗/?

那当然。

崇锡把红色的围巾去掉，一圈一圈的缠进微安空缺的脖子上，你冷了吧。

整个城市的火树银花在眼里争相，比谁更催泪，比谁更寂寞，比谁更浓重。

我对你不了解，不是吗？微安朝崇锡笑着，他的围巾的确很宽厚很温暖。

我怎么会知道，但是有一点我非常非常明确，我不会伤害你。崇锡的话音落后，沉默横亘了很长一段时间。

去做手术吧。崇锡的手指落在她散在肩膀上的头发，像爱抚一朵很美丽的花，可是通常，我们钟爱花朵，是用手从它的根茎处折断，从没想过伤害花瓣。

微安又把围巾都去掉，简单的挂在崇锡的脖子里，帮他系好羽绒外套的纽扣，打理好领子。

如果明天上午你找到我，我答应你。

Chapter05

   

聪明男人和敏感女人的迷藏。

第九天，崇锡去过所有的咖啡厅，电影院，公园，在公交车站牌边仔细往过往的车辆里找寻微安。可是毫无下落。

失望的坐在公园的石凳上，崇锡身边几个在玩闹的小孩稀稀落落的笑着，其中一个孩子说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啦，哈哈，你没有抓到我。

崇锡想到了什么，疾步跑到医院，那是微安化验单上注明的医院。

微安看到医生的蓝色口罩，被浸在消毒液的刀具。

轻轻闭上眼睛。她希望再次睁开眼的时候，有机会告诉崇锡。

是的。末世恋。

谁人